半上午,一位老同事的岳父N来到我的办公室,向我咨询对不还他借款的大继子如何起诉的事。此前,老同事已把相关情况告知我。
年逾古稀的N,九十年代初可就是当地名人了。那时的他先是乡镇企业推销员,后来在外地创办起一个工厂。与后妻同属一个大村庄,后妻亡夫他丧妻,于是二人再婚组合成一个大家庭。他把与前妻所生的四个孩子和后妻的六个孩子,全都抚育成人。大继子读书至毕业是他资助完成的,连结婚成家也是他一手操办,为此借给大继子十万元。我的这位老同事之妻,是N的亲生女。2000年,N后妻在家旧病复发,送到医院急救无效而死亡。继子女们责怪N将其母故意迟缓送医院救治,这缘于大继女瞎猜N有外遇因而移情别恋之言,大继子对此言深信不疑愤恨于心。嗣后,N向大继子讨要这十万元借款,大继子由于愤恨就是不肯偿还,而且还与N发生肢体冲突。N讨要此款,实质上是要发泄心里怒气。
我一边请N坐下说话,一边朝N打量了一下。N古铜色闪光的脸额,显露出其阅历的丰富。尽管是气呼呼的N,但让人一看就是柔顺的眼光,就感觉到是一个慈祥人。
我对N拉起家常:“常言道,家丑不可外扬啊。”N:“我把他们一家子拉扯大,还把他们姊妹六个全部读了书,他们不仅不知感恩,反而诬栽我有外遇,诬栽是我害死了他们母亲,这大继子竟然在我讨要钱时动手打我。这些气我怎么能咽的下?”我:“老人家,您与他(她)们辩白没有外遇,辩白没有故意延迟送他(她)们母亲去医院,能辩得清吗?”
我不由给N讲起一个佛门故事。从前,有一个少女怀了身孕,父母逼问她肚子里孩子父亲是谁。少女被逼无奈,便说孩子父亲是庙里一位高僧。孩子出世后,这家人抱着孩子找到高僧,高僧只说了一句“这样子啊!”便默默地接下孩子。嗣后,高僧抱着孩子天天挨家挨户讨奶喝。高僧被人指指点点,说什么的都有,甚至当面辱骂。一年后,少女忍受不住内心的自责,向父母承认孩子父亲是另一个人,不是高僧。少女及其父母羞愧地找到高僧,看到高僧很憔悴,但孩子养的白白胖胖。 少女满心愧疚, 高僧依然只说了一句“这样子啊!”便把小孩交给了少女。有人问高僧被冤枉为什么始终不辩解,高僧解释道:“出家人视功名利禄为身外之物,被人误解有什么关系呢?我能解少女之困,能拯救一个小生命就是善事。如果被误解,去会花很多时间去辩白,却没有用,因为没人愿意听信。人们总是按自己的所闻、理解做出判别,每个人其实都很固执,不是听你一次几次争辩就会理解明白。与其努力而痛苦地试图扭转别人判别, 不如默默承受,多给予别人一点时间空间去反思。省下辩解的功夫,去实现自身更久远的人生价值,这有什么不好吗?”
这个含有多层意义的故事,N像是听进去了,只见其眉头舒展开来,面色好看起来。这个佛门故事,既能让人感悟到遭遇蒙冤受辱是人生常见现象,事情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之时,忍辱受屈是一种行善或修行,人生还有比泄愤或辩白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,又易使人产生因果报应的联想。
我问:“老人家,您是不是急需这十万元来进行生活?”N:“不是。我亲生子女经济条件都较好,足以赡养我。我起诉继子还款,只是为了要出心里一口恶气。”我:“为抚养继子女们,您一共花去多少钱?肯定要比这十万元多出许多许多吧,这岂是您讨要这十万就能完全讨得回来的?再说,继子女毕竟也是您的子女,如果是您的亲生子女您会起诉他(她)们吗?难道您就不顾忌与他(她)们母亲的夫妻情吗?”N对我所说的这番话,若有所思。
我进一步慰劝N:“也许再过去一段时间,您那大继子和大继女都会良心发现自己过错,以后会加倍孝敬您老人家的。”N:“那是不可能的了。我也不朝这方面奢想。”我:“这并不是不可能啊。”
顺此话题,我就讲述了“绝缨之宴”的历史故事。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,一次召集群臣夜宴,让最宠爱的两位美人,向在场的文武官员轮流敬酒。正当酒酣耳热的时候,突然一阵大风吹灭灯火,有个大臣趁机摸了一下一位美人玉手。这位美人恼怒之中扯断了他帽子上的缨带,随即耳语楚庄王,要求点亮灯火查找出那个非礼大臣。而楚庄王听了却不许点亮灯火,并命令群臣都把自己帽缨拉断,然后才叫人把灯火点上。庄王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,最终使大家喝得尽兴欢散。时隔三年,楚国与晋国交战,有一位名叫唐狡的将领总是冲锋陷阵在前,奋勇作战,带头击退晋国军队。楚军得胜回朝,楚庄王进行大赏,但唐狡却不要赏赐。楚庄王诧异地问他这是为何,唐狡回答道:“三年前的那次夜宴上,非礼了王妃的就是微臣,而大王对微臣隐忍不予诛杀。但微臣始终不敢忘记这个罪过,总想着要肝脑涂地报答大王的不杀之恩。”
听完这个历史故事,N便起身欲离开,我们握着手。N:“今天耽搁你许多时间,很抱歉呀。”我:“没关系。”N:“你讲的这两个故事真好!与你这么一交谈,我心里好过多了。我已决定不起诉继子了。”我:“这样好啊。”